第59章_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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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她回头,看到了江凯。

  似乎还是老样子,高瘦的个子,阳光学长的相貌,多了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眼神笔直而惊讶。

  程迦呼出一口烟:“不认识了?”

  “迦迦……”江凯张口结舌,竟似十分惊讶。

  程迦看到面前的烟雾,忽然意识到在机场,转手掐灭了香烟。

  而对面一贯口齿伶俐的男人有些语无伦次,“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自动人行道到了尽头,程迦拉着箱子往前走,淡淡一笑:“你不知道我还在上海?”

  “我知道。但上海太大,多少年也再没运气碰上。”他语气平静了,却隐有不甘。

  程迦没说话,走上又一条自动人行道,站定了;江凯没上去,在一旁走,隔着一道栏杆,与她并肩前行:“我在香港看了你的摄影展,很棒。”

  “谢谢,我知道。”程迦说。

  江凯愣了愣,忽而就笑了:“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嚣张,那么跋扈。

  “我挺喜欢原来的样子,就没改。”

  江凯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原来就很好,不用改。”

  曾经爱得刻骨铭心,谁料半路不得善终。

  他不负她,他没给过王珊半点希望与暧昧。当初谁也没有错,错在太年轻。承受不住一条人命。

  出了机场,程迦立在出发口等方妍,她再次点了烟。

  江凯没走,陪她等:“那天我跑去香港,以为会见着你。你有在散场时留下看展览的习惯。结果没遇到你,遇到了徐老头。”

  徐老头这称呼让程迦恍惚一阵。那晚她去了西宁。

  她抽着烟,没说话,没看他。风吹着烟雾和发丝,萦绕在她白皙而棱廓分明的侧脸。

  江凯忽而微笑:“迦迦,你还是那么迷人。”

  程迦这才扭头看他一眼,说:“谢谢,我知道。”

  他笑笑,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最近好。”程迦说,“你呢?”

  “还行。……还是一个人。”

  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程迦没看他。

  她立在风里,平静地呼出一口烟:“遗憾。我不是一个人。”

  她看见方妍的车,伸手招了招,转身把烟摁灭在垃圾箱上。出发口接人不能逗留,她拉着箱子要下站台,江凯追上去,迫切拉住她的手腕,终于说:“对不起。我当初不该对你避而不见。”

  程迦抿紧嘴唇。

  方妍停车下来,紧张道:“出什么事了?”程迦看她一眼,她又坐回车里去。

  程迦挣开他的手,回头:“我前几天看到王珊的父亲了。”

  江凯一愣。

  “我向他道歉。”

  “他怎么说?”

  “他不原谅我。”

  江凯脸色微僵。

  “但不管原不原谅,生活都得继续下去,我也得往前走了。”程迦说,“江凯,我们都得继续往前走。”

  我们不是圣贤,我们会犯错。但我们曾经的错,让今后的人生更清醒。

  江凯心里一阵滚烫,张了张口:“当年我就找过王珊爸爸,给他道歉。他也没原谅我。”

  程迦说:“原不原谅,王珊的死,都是时候该放下了。只是我该早点道歉,像你一样。而当初你甚至并没有错。”

  江凯嗓音微哽:“我不该把你扔在一边。”

  “我原谅你了,江凯。”

  那一刻,他肩上所有的恩与怨,罪与罚,终于都放下了。

  青海。

  黄昏,格尔木医院后门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彭野坐在桑塔纳驾驶座上,紧盯医院后门。

  上次安安去保护站找彭野,后者再次察觉到了有关黑狐的信息。

  后来一查,果然,黑狐安磊的巨额钱款全在妹妹安安户头名下,警方监控着钱款动向,并未冻结。也监控了安安的电话,但黑狐一直没联系她。

  直到彭野想到肖玲的手机。

  很快有了新发现,肖玲昏迷不醒,可她的手机却有通话,最近的一次恰好被警方听到,

  “……哥,你为什么总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见面再说。”

  “我说了我不会跟你逃跑。”

  “不是逃跑,我们去别的国家开始新生活。”

  “这就是逃跑!”

  “你想永远都见不到我?”

  “……为什么你不能去自首?”

  “安安,警察抓到我,我会死。我是你哥,你要送我去死?”

  “呜……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上次的饭馆门口等我,晚上8点。你不来,我就一个人走。这是我最后一次电话。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哥就不再管你了。”

  “……你等我,我来……”

  医院各处的门都有人看守,彭野目不转睛盯梢时,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知道是程迦的短信,掏出来看,三个字:“我到了。”

  他很快回了个:“好。”

  十六好奇,这种时刻,彭野从不理手机的。

  “哥,谁呀?”

  彭野目不斜视:“轮到你管?”

  十六嘿嘿笑:“前儿暴雨,你开车上哪儿去了?昨天也不在。”

  彭野说:“休息。”

  十六往后看:“尼玛!”

  尼玛凑上来,认真地说:“七哥,我在你衣服内衬里发现了女人的头发。看颜色,是程迦姐的。”

  彭野:“……”

  尼玛:“哥,迦姐的头发怎么会跑到你衣服内衬里边去啊?”

  彭野:“……”

  十六杵他:“七哥,你这速度忒快,以后给兄弟们传授点儿经验。”

  尼玛也说:“还有摄影展,那么多捐款和报道,可报纸上印不清,啥时候让迦姐过来给我们看呀?”

  正说着,彭野严肃道:“出来了。”

  十六和尼玛立刻警惕,盯着门。

  后门人来人往。

  “哥,哪个啊?”

  “灰色外套的。”

  彭野说的是一个散着头发戴着眼镜和帽子的女人,衣服很老气。

  “那不是安安吧?”

  “伪装了,是她。”彭野很确定。

  十六立刻通知其他各门的弟兄。安安拦了辆出租车,彭野发动汽车,隔着一段距离追上。

  但开了没多久,出租车开始七弯八绕。

  彭野握紧方向盘,说:“她发现了。”

  果然,不一会儿,安安下了车,拐进小巷子。彭野把车交给尼玛,和十六跟过去。

  巷子错综复杂,烧烤摊,面摊,小馆子,住户,什么都有。

  安安在里边迅速穿梭,时不时回头看。彭野和十六反应快,把自己藏得很好。可安安警惕性极高,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

  巷子里杂物太多,彭野紧追不舍,十六却被甩开。

  安安也不知自己感觉对不对,一个劲儿往前跑走,她过了巷子,跑到大马路上,隔着斑马线看见了她和哥哥曾经吃饭的饭馆。

  门口正停着辆黑色的车,驾驶座上燃着烟,只看影子,她就知道是哥哥。

  人行道灯变绿,她朝那辆车跑去,车里的人掐灭了烟,发动汽车。

  “安安!”彭野喊她。

  跑到半路的安安回头,惊慌的表情变成怔愣:“彭野大哥?”

  身后哥哥也喊:“安安,过来!”

  彭野瞬间加速冲过去,不是对安安,而是那辆车。

  安安回头惊呼:“哥!快跑!”

  人行道上绿灯转红,汽车开始行驶。

  彭野从转弯的公交车跟前闪过去,肩膀猛地被撞到,人踉跄几下,公交急刹车。

  车侧的小轿车视线不好,来不及减速,撞向彭野。彭野敏捷地跳起身,踩着车前盖,滚了过去。

  一排车急刹,交通瘫痪。

  安安尖叫:“彭野大哥!”

  黑狐的车加速冲向红灯。彭野飞跃跳上行驶的轿车前盖,在一辆辆车顶上奔跑。

  “哥!彭野大哥!”安安在十字路口穿梭的车流中追逐。

  黑狐即将冲过红灯,彭野快追上,却听身后一阵急刹车,安安发出一声惨叫。

  彭野猛回头,安安倒在车底下,一滩血泊。

  彭野从车顶跳下来,冲去安安身边。

  安安几近昏迷,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别抓他……”

  黑狐的车加速远去。

  “操!”彭野骂一声,把她打横抱起来,穿过瘫痪的交通,奔跑去医院。

  急救室的灯亮着,彭野倚在墙边,眉心狠狠拧起。

  安安伤得很重,来的路上就完全丧失了意识。刚才给她签手术同意书时,他听护士说情况很危机。

  医院走廊里极其安静,手术室门一开,彭野就转过头去。之前那位护士急急走出来,递过手术同意书:“签字。”

  这是新的一份。护士见彭野似有犹疑,道:“这份是截肢的。”

  “截肢?”彭野盯着她。

  “病人左腿膝盖以下必须截掉。”

  彭野握紧签字笔,盯着病人栏“安安”的名字,停了几秒。

  护士急了:“签字呀!拖得越久,病人越危险!”

  彭野抿紧嘴唇,飞速签上自己的名字。护士夺过同意书,转身进了手术室,门啪地关上。

  彭野给十六打了个电话,不久后,十六尼玛还有部分警察都赶来了。

  十六问:“跟丢了?”

  彭野简短地说了一下情况。十六问:“安安没问题吧?”

  彭野说:“截肢。”

  “截肢?!”

  “嗯。”彭野说完不多讲,转头看着武警同僚,驻守无人区巡逻队的队长郑峰说,“老郑,想办法把消息传给道上的人,就说安安‘病危’。”

  老郑道:“行。”

  在场的警察和队员们心知肚明。放消息,引黑狐出现。

  桑央神色很不好,拉住彭野,低声道:“七哥——安安搞成这样子,黑狐要知道了,不得恨死了你啊。”

  彭野哼出一声笑:“他和我之间的仇还差这一笔?”

  尼玛还是有些焦虑,彭野揉揉他的头,道:“把心思都放在抓人上。黑狐一定会来。”

  尼玛欲言又止,总觉得担心,但彭野不管他了,想出去抽烟,才迈步,想了想,

  他又走到郑队长身边,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道:“老郑啊,兄弟跟你商量个事儿。”

  武警的郑队长道:“回回说的是商量,其实就是找麻烦来了。”

  “哈。”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你说这黑狐,咱们不能总等着在无人区里撞上了开打。是吧。”

  郑队长一愣:“你的意思是?”

  彭野笑了笑。

  上海。

  程迦回到家把行李收拾一下,洗了个澡出来。方妍在给她泡茶,说:“这茶清热的。”

  程迦走过去,端起那杯澄净像琥珀的茶,喝了几口,淡淡道:“味道不错。”

  方妍笑了笑,两姐妹立在流理台两侧,面对面安静喝着茶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方妍一路上没提高嘉远的事,默认让它过去。但机场的一幕让她有些不安。

  程迦斜眼瞧她似有心事,她坐上高脚凳,从抽屉里摸出一包新烟,撕开封口卷儿,道:“有话就说。”

  方妍于是问:“机场那个男的,是那个青年指挥家——江凯吧?”

  程迦呼着烟抬眉:“嗯。”

  “程迦,现在接触他,可能对你的病情有反效果。”方妍说完,却又意识到不对,想了想,说,“不过看你当时对他的状态,你应该释然了。”

  “嗯,我遇到更好的男人了。”程迦说,“——最好的。”

  “你这次去西宁,是去找他?”

  程迦抬眼看她。方妍心一紧,以为自己多话了,但程迦说:“是。”

  方妍笑了,说:“程迦,你状态好了很多。”她想起父亲的话,对心理病人来说,最好的药是爱和关怀。她后悔曾经对她的粗暴治疗。

  程迦抽着烟没答话,方妍说:“我这几天注意观察一下,如果你最近状态比较好,药可以开始减量。”

  程迦点头:“好。”

  方妍看一眼手表:“快6点了,我请你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程迦想起长江源的篝火,说:“烧烤。”

  方妍微诧:“你以前不是说烧烤不健康么?”

  “那是以前。”程迦说着,点了点烟灰,问,“你喝酒么?”

  方妍问:“红酒?”

  “白酒。”程迦看她一眼惊讶,于是,“啤酒。”

  方妍:“……”

  程迦淡淡道:“不喝酒吃什么烧烤。”

  “喝啤酒吧。”方妍说,她在手机上搜烧烤店,自言自语,“新天地附近有家……”

  程迦摇头:“我看中了小区门口的路边摊。”

  方妍一愣,半晌,想象两人坐在路边摊喝啤酒吃烧烤,觉得很有意思,她笑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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