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_朝秦暮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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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靖国公府的大门相当气派,旁的不说,单是那太祖皇帝亲笔提的门匾都已是令各大世家望尘莫及的荣耀。朱红金钉正门,旁各有侧门两扇,八根红漆大柱,处处雕梁画栋,左右两尊汉白玉石狮子威武昂首。

  丹虞在侧门前转悠了好几圈,原本是想要直接进去找那位楚二爷的,可偏生既没有拜帖也没有名刺,根本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被门仆拦在外头。

  他琢磨着,那就在外面等着吧,总会出来的不是?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太阳都晒在头顶了,丹虞才感觉到肚子里咕噜噜地叫唤,格外饥肠辘辘。他只好在街角买了碗面,还是磕了鸡蛋的那种。又生怕这一离开就蹲不到楚二爷了,于是买了面后干脆端了碗继续蹲在大门口边吃边等。

  刚低头捞了两口就瞧见有人从侧门出来,走在前头的是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人,朱红团花官服外面披了系藏青的竹纹披风,倒是显得身形俊秀挺拔。

  有小童牵了一匹马跟在后面,那人回头跟小童说了句什么,接过了马缰。似是察觉到有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忽然回头,正正对上丹虞专注打量的目光。

  正当头的太阳有些夺目,给门前人映了层薄金,俊秀的脸庞如打磨圆润的美玉,并不锋利却处处透着种令人安心的舒坦,丹虞端着面忽然有些咽不下去了……

  李恣本来是想要往户部去一趟的,谁知刚出门就瞧见有人蹲在路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半截筷子捞着面还塞在嘴里,一双忽闪闪的眸子一眨不眨。也不知是蹲了多久,脸上都覆了曾薄红,细碎的汗珠儿藏在额发下面亮晶晶。

  “那边……”李恣刚想问问门仆那人是谁,就瞧见原本蹲得扎实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来几步朝他走来。

  手里还没舍得丢下那青花大口碗。

  “那、那个……”丹虞鼓起勇气走到李恣面前,仰起头来,用自认为非常有气势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可能借一步说话?”

  李恣方才离得远瞧着不大清楚,如今站在跟前才看清少年未弱冠,容貌漂亮可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是一眼看到底的干净。他略微迟疑一瞬,道:“不知你是?”

  丹虞捏紧了碗沿儿,把心一横,道:“我瞧见你从府里出来,那门仆都对你毕恭毕敬的模样,想来你就是这府邸的主人,楚家二爷楚清辞了?我……我可否只借你片刻,说一说你同我哥的事。”

  “你哥?”李恣一怔,却不曾想原是这少年认错了人。

  丹虞点了点头,道:“我哥是镇北侯,云麾大将军秦峥。”

  这名字一入了耳,李恣的脸色当即沉了几分,道:“你是他弟弟?”

  丹虞再颔首。

  李恣退了一步,道:“你寻错了人,楚清辞是我家师,可你若是想同他说起你那哥哥的事,我想大可不必了,请回吧。”

  丹虞愣住,做了这么久的心里建设竟是认错人了?眼瞧着面前人翻身上马欲走,心急之下一把想要扯住他袖口叫他再等上一等。恰此时李恣正要上马,丹虞一个不慎拽住他裤腰,这一挣一扯力道之大超出想象,只听只啪的一声,腰扣大开,半截裤子惨遭毒手……

  ……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丹虞讷讷缩回手来,半晌,颤抖着举高手里的碗:“你饿不饿……我、我的面给你吃……”

  李恣:……

  活了快二十年,头一遭在捂脸和捂腚之间无法做出抉择,并因此开始怀疑人生。

  丹虞心里非常内疚,见李恣一动不动,吓得赶快帮他提裤子,这一哆嗦不当紧,竟是忘了手里还端着大半碗面,咣当一下洒了李恣一裤裆。

  “大哥……”丹虞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李恣僵硬地点了点头:“小兄弟,不怪你,可能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

  丹虞一手提着李恣裤腰,一手还捏着那只碗,哽咽道:“大哥,咋办啊。”

  “这样吧,你先松手,退几步。”李恣庆幸被扒掉的只是外绔不是亵裤,不至于当街伤了风化。

  丹虞听话地松开手,带着哭腔道:“大哥,退、退多远啊?”

  李恣深吸一口气,心道先退个三十九米吧。

  一辆华盖马车从府里出来,正停在门前。

  一只略显消瘦的手挑开窗牅上悬着的霞烟帘,先是尖秀的下颌,然后是轻抿做弧的薄唇,随即是清冷妩媚一双眸。触目惊心的美貌和一览无余的苍白,只道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教人无端心悸。

  “有……朋友在?”楚瑜打量了一眼车外俩人,难得有些揣摩不透什么个状况。

  想来大概是日头太毒,李恣和丹虞同时出了一身汗。

  “一场误会……先生先行往户部去吧,我……我回去换件衣裳……”李恣方才还觉得怕是遇到人生之中最绝望的时刻,而此时才明白,绝望从不曾有过底线。恰如眼前这一幕竟是被楚瑜看了个一清二楚般。

  言罢,李恣一手提着裤子扭头就跑,洒了一路的不是面条,是一颗凋零的心。

  身后传来楚瑜压不住的轻笑声:“青葙,你这位小朋友很有意思,不请去家里坐坐吗?”

  “不、不必……”李恣挤出句话,走得头也不回。

  “嗤……”楚瑜屈起手肘搭在窗牅上,笑得乱颤。半晌才勉强停住口,饶有兴致地冲傻在一旁的丹虞勾了勾手指。

  略显消瘦的指尖,像是被一寸寸丈量打磨出的美玉,一勾一挑,已是扯了半条魂过去。

  等丹虞回过神来,竟是已经走到了马车前,隔着窗子瞧那倚在窗牅前的美人。

  楚瑜难得有几分兴致,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半晌才开口道:“我家青葙最是知书识礼,极有君子风范,今日倒是大开眼界叫我瞧见这般不同往日的一面,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厉害。”

  丹虞蓦地脸红起来,低头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来找楚二爷的……”

  楚瑜轻挑眉梢:“嗯?找我?”

  丹虞猛地抬头,又赶忙耷拉下脑袋,指尖将衣袋绞得皱皱巴巴。

  “你找我是为何事?”楚瑜问道。

  丹虞站在马车外,仰起头来才能看到楚瑜,看到他阳光下白得透明的指尖,看到他垂落车外的一缕墨发,看到他低垂的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隐着风华无双的眸子。原本思量了无数遍的话,竟是零碎不能言。

  楚瑜轻轻叩了两下窗牅,道:“爷这会儿有事要往户部一趟,你若是当真有话同我说,不妨上来讲?”

  丹虞怔怔点了点头,竟是顺从地爬上了车。

  进了车中,方才发现别有洞天,鹿皮壁,虎纹毯,梨木案,锦绣榻,玲珑紫砂壶,九莲鎏金炉,车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玉竹、茱萸、旱莲……楚二爷可是体虚阴寒,近来有不舒坦?”丹虞轻声询问道。

  楚瑜半倚在榻上,手里正持着一卷闲书打发时间,闻言,淡淡一笑:“瞧不出,竟是个小大夫。”

  丹虞被这一笑恍得有些晕乎乎,方才知何作惊为天人,他点头道:“我爷爷是军医,我爹是军医,我也是军医……”

  楚瑜闻言笑意敛去一半,手中书卷轻轻抵在下巴上,眸子微阖:“哦?军医。”

  丹虞颔首,自报家门。

  话还未完,被楚瑜一声冷笑打断。

  丹虞一怔,道:“我今日来,是为我哥之事。”

  楚瑜抿唇,放下手中书卷,语气薄凉:“无甚可谈。”

  “楚二爷何必这般绝情!”丹虞有些急了,一股脑道:“虽然我哥和二爷已经和离,可不是有句老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哥对二爷的心天地可鉴。二爷不知当年我哥是怎么熬过来的,沙场刀剑无眼,谁知何时便再也不归,每次上战场前,我哥总是念着二爷的名字。几次从战场上下来只余一口气……可他一次次撑过来,只因为心里有一个楚清辞!他是流犯出身,想要走到今日所付出的又岂是常人可想……”

  说道最后丹虞声音都打着颤,险些不争气得掉下泪来,他哽咽道:“今日得见二爷这般人物,倒也明白我哥为何如此一心相系,只恳请二爷能怜我哥一片心意,至少……至少不要……白白作践他的真心才是。”

  炉中药香袅袅,绕出白烟缕缕。

  楚瑜撑起身来,缓缓开口道:“你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算算我与他姑且还能被称作夫妻的日子,又有几日好?便是天大的恩情,我也还完了。”

  丹虞绞紧手指头,道:“可如今……”

  “你说他有千般好万般好,可若是心里不曾有你,又有何用?”楚瑜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个道理他竟是用了数十年方才明白,着实愚极。

  “不,不是这样的。”丹虞摇头道:“若他能安好,其余便不重要。”

  楚瑜勾唇:“他倒是天赐的风流,边疆那般苦寒日子,还能得一个你来疼惜他。”

  丹虞炸毛似的跳起来:“我没有!”

  “嗯?”楚瑜鼻音勾出的音色带着令人骨酥的慵懒。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丹虞渐渐坐不住了,心意暴露,他干脆咬牙承认道:“我,我是喜欢他……”

  楚瑜没说话,让人瞧不清情绪来。

  丹虞硬着头皮道:“虽然你姿容无双,又是朝廷命官,还出身名门,爵位加身……可,可我也……”也了半晌,愣是说不下去那句“也不差”。

  憋了半天,丹虞沮丧极了,只好道:“我是比不上……一星半点……”

  一声低笑传来,惹得丹虞抬头对上楚瑜的视线。

  楚瑜倒是没有讥讽的意思,那些年里,遇到过太多挑衅。或是心机重重,或是趾高气昂,或是阴阳怪气,这般……耿直蠢的还是第一个。

  丹虞蹭的一下脸色更红:“我只盼着我哥能得偿所愿,如此罢了。”

  楚瑜挪开目光,窗外正是秋意浓时,风卷落红,飘在掌心。悠长一声叹息,散在无边秋色里:“人活一世,哪有事事顺遂之说。”

  丹虞看着眼前人,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总听人说楚二爷如何骄矜自傲,如何凌厉逼人,如何不可一世,可眼见的却只是那无边落寞和拒人千里的清冷。苍白的掌心接住窗外落红残花,单薄的人何以为家。

  楚瑜轻轻收拢掌心,将残花揉捏在指尖,绞出粉色的花汁染红苍白指腹,像是融在雪地里的一抹胭脂,清香醉人。他看着丹虞,道:“你在也好,免得爷再差人跑一趟了。这个,请你代我转交于他。”

  桌屉里掏出一方锦盒,盒上雕着并蒂莲,枝叶缠绕,十分精致。

  丹虞看了眼锦盒,颔首接过……

  马蹄声戛然而止,眼瞧着要到户部,此番相遇才作暂别。

  ※

  秦峥手心里一层薄汗。

  丹虞一五一十地说完后,将锦盒推到他面前,道:“二爷只同我说了那么多话,这盒子是他托我给哥带来的。”

  秦峥伸手轻轻拨开匣子上的鹤纹金锁,轻轻掀开盒盖。

  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匣壁镶了猫眼儿玉石,映得匣中璀璨非凡。金丝绒布做低衬,正当中摆着一玉坠。

  纤长眉目无边慈悲,拈花含笑不问世人,那是一枚玉观音。

  秦峥心渐凉下,浑身的血都似冻住般,良久苦笑道:“他到底还是不肯……”

  玉坠下面压着半副桃花笺,上书道: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此时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寥寥几笔,秀骨洞达,行云流逸,是标准的楚家笔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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