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守株待兔_花落春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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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守株待兔

  奉明在一边乐呵呵的,当着这许多人凑着兴头说:“小王爷像王妃多些,子鱼倒是像先王多些。”这话许多人听着不明白,只当明叔拍马屁胡说呢,这结拜的兄弟怎么能像了先王去?

  苏子鱼捏了捏自己的脸,想了想司马攸的画像仔细对着眉眼,傻笑了一下。看秋水接着又抖开一件绣金万字的外袍,实在不堪忍受了,寻思脱身道:“我哥怎么到这时候还没回来,我去接接他吧。”才过了中午他就被司马兰廷催着回来“帮忙”准备晚上祭灶,苏子鱼听说要扎竹纸的马匹巴巴儿的赶回来,结果又给逮住试衣服,试了这半天这眼看就到黄昏了。

  旁边奉明闻言急忙拦道:“二爷要是累了就先停住吧,也快到时辰了,准备准备等会儿出去看媚灶。”

  苏子鱼皱了皱眉头,觉得奉明这态度有些隐晦:“还有一个时辰呢,我拿些饴糖过去也给杜三哥他们尝尝。”杜三是御史台尉马曹,也是长沙人,才调任上来不久在洛都还没置办府邸吃住都在台衙,跟苏子鱼伙得最熟。

  奉明只得说:“王爷此刻不在衙门,早前传话回来说去徐尚书府商议事情去了,怕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若是没捡到那枚竹签子,苏子鱼也许不会怀疑什么,但司马兰廷却像专支开他似的,本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如此以来反像有什么猫腻了。因此闷闷不乐的另叫了人送了饴糖、糕点去台衙。衣服也不试了,歪在一旁塞甜糕吃。

  吃了刚有一盘,司马兰廷回来了,容光焕发的。进来支开旁人搂着苏小弟就亲了一顿嘴儿,然后由着奉祥侍候他慢慢梳洗换衣服。

  苏小弟傻愣了半天,一边接着吃甜糕一边问:“你去徐尚书府怎么不带我去了?他家里李夫人做的鸣牙饼我还想再尝尝呢。”

  司马兰廷换好衣服走过来扯他的脸蛋,淡笑到:“小醋坛子。”

  苏子鱼脸一下就红了。想起上一次去徐府,李夫人叫小女儿送糕点给司马兰廷,他光顾着盯着人家小姑娘看,小姑娘光顾着盯着司马兰廷看,两人把一盘子鸣牙饼喂了衣服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下有理都说不清了,谁吃醋了?他本来都忘记这事了。

  司马兰廷只管栽赃嫁祸不管实事澄清,一把拉起小苏:“走,看看今晚上的爆竹准备得怎么样了,今晚上你可以喝点酒了,是你喜欢的屠苏。”

  爆竹其实是巫术的一种工具,大家都说可以驱辟妖魔鬼怪。小时候在苏府过年也烧的,后来去了东林寺就再没弄过,苏小弟想起那竹节焚烧,发出的“噼叭”声又眉开眼笑起来。跟着司马兰廷到后院一看,院内堆着竹马草料,奉明已经备好了香和供品等在那里了。

  和祭祖那天比,今天轻松得多,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玩趣,司马兰廷领这苏子鱼上了香,下人传上来牲祭,最重要的是用饴糖和面做成的各色糖瓜,并各种小烙饼。

  等到用糖涂完灶王爷的嘴后,便将神像揭下放到场院中,苏子鱼亲自投了一把火,小小的火苗子迅速点燃了那些干燥的竹节和竹马。不多时火光通明中一阵噼啪作响和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装扮跳送灶君舞的边跳边唱,一时热闹非凡。场中之人皆边烧边祷告,也不管这么闹腾“灶王爷”能不能听得清楚。

  苏子鱼抓着司马兰廷的手,看着他哥一张不苟言笑的俊脸被火光映得再不复冷若冰霜,似乎也感染到许多过节的欢愉,不由得咧嘴而笑。晚上自是要闹腾到很晚的,逮着机会的苏小哥喝了个昏天黑地,最后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百十二腊月廿五

  腊月二十五这天,鲁公贾谧和司徒王戎之女王贤风联姻。

  贾谧承袭外祖贾充爵位,又有皇后椒房之亲,事变之后官拜散骑常侍,如今贾氏已经接替杨氏,一时权过人主威福无比,贾王两家联姻自然声势浩大,满城闻声而动连过年的风头都给压了下去,天朝贵胄尽皆前往贺礼。

  司马兰廷带着苏子鱼去喝喜酒,尽管私下交恶,表面上的文章还得做下去。推杯过盏不多时,苏子鱼趁别人上来进酒的机会从他哥身边溜开了去。奉勤一早就在院中等他,布满霜雪的脸上很是犹豫,按道理说,苏二爷想出这种鬼主意他应该上告王爷的,可他也很想为小喜出一口气啊……

  两个人迅速接头。

  “新房在西跨院成德轩,种了很多茶花。”

  “知道了,你快回去烤火喝酒身上都湿了,其他什么都别管。”

  “……可是……这……”奉勤张着嘴什么都还没说出来,苏子鱼已经回了宴宾殿上。奉勤左瞄右瞄,只得蹿回外院随从侍卫用膳的地方。

  回到席上司马兰廷扫了他一眼:“上哪儿去了?”

  “出恭。”对上他哥犀利的目光脸上一点没变色。

  司马兰廷听了没再多问,但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苏二爷又去“出恭”了。

  这一出,就出到了成德轩洞房。他用捏了三颗小冰球去打灯笼,没想到哪灯笼也不知怎么的燃了一溜儿下来,差点引起大火。虽然没想搞出这么大动静,却让守卫一阵慌乱顺利达成目的。

  大厅里司马兰廷蹙眉看着身旁空了的席位,心中才有所触动就看到自己埋伏在贾府的细作,贾谧的幕僚郑熙堆着满脸笑容挤到跟前来进酒,悄悄递话道:“府上苏二爷朝新房去了。”

  司马兰廷心头大急,强吸了口气咬牙道:“快,改变原来的计划全力配合他。”

  苏子鱼溜到窗根底下很顺畅的用内力拔开了窗栓子,这种偷进偷出的活路是他的看家本领之一,在慧远眼皮子下尚能来去自如更何况里面只得三个弱女子。暗道一声得罪,苏子鱼用两颗花生米点了喜娘和丫头的穴道,故意弄出一阵声响,坐在床头带着凤冠盖头的新娘子轻问道:“怎么了,诗柔?”

  苏子鱼记住了这个声音,出手如风点了王贤风的穴道。苏小弟本性好动,不爱读书习文,也没有过目不忘的能耐。但他有样绝活,是在长期寂寞无聊的环境中练出来的,很有几分耳闻不忘的本事,再加上内功日益炉火纯青辅佐出来的口技真假莫辩。

  等贾谧带着一众婆子丫头进房的时候发现屋内只新娘一人很是诧异。

  “王慧风”道:“方才屋外喧哗走水,我差她们去给我找定惊丸去了,未想夫君会此时进来。”王贤风的声音有七分娇柔,苏子鱼故意做出来成了十足的媚惑,贾谧身子都酥了一半只想快些成礼好行那怀抱软玉温香之事。

  吉祥妇上来撒了五色花果在床帐中,贾谧贾长渊轻握起那双“柔荑”,肌肤滑嫩丰润更是心魂不守。旁边吉祥妇唱喝,请二人喝合卺酒。

  贾谧小心递过半个葫芦瓢轻道:“夫人小心。”

  也是贾谧活该倒霉,苏子鱼虽然习武却不练兵器,这双手虽然骨节粗大了些却是没做过什么粗活的,手上半点茧子都不见,半年来在司马兰廷细心呵护下,苏小弟的手确比姑娘还娇嫩,自然不会引起半丝怀疑。

  苏子鱼忍住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接过来一口饮尽,暗暗想着司马兰廷也常常玩自己的手,怎么不见这么恶心反胃?

  贾谧没想到这位千金小姐如此性急豪爽,怔了一下讪讪的喝了。

  吉祥妇又上来请发合髻。

  两人结了发,苏子鱼已经快忍耐不下去了,那贾谧的手搁上了“新妇”大腿,偏偏屋内这么多人不得发作。

  行了结发礼,该却扇了。天朝自晋祚以来文风鼎盛,人皆自诩风流,新郎官往往赋诗数首才能获得佳人除却障面,更何况向来爱交结诗友在人前炫耀文采的贾谧。哪知道一连做了五、六首诗“新娘子”都不愿却扇,贾谧急得大冷的天一头汗水,不停的搓手,最后求饶道:“请夫人高抬贵手……”

  “新娘子”噗哧一下笑出来,伸手使命往大腿上一拧,贾谧呼痛却当作打情骂俏,心道这大小姐倒是个识情趣的,却听“她”小声道:“不想丢了面子,就让人先出去。”

  贾谧欣然允诺,众人才退出去房门就听见里面响起一阵阵低密的**后来渐渐转高,让人不由得心头热血涌动,脸红气躁,足足半个多时辰都没停歇。那些妇人丫头早避了去,连守卫都不敢再听壁脚,分散得远远的……

  前面酒席将尽,后院却起了一阵骚动。新郎官贾谧被家人发现赤条条的晕躺在屋门口。这本是极大的丑闻,哪知道嚣横跋扈的贾府却一反常态的低调处理了,知**揣度原因不过两点:其一,此事贾谧颜面尽失,不愿张扬出来落人耻笑;其二,怕此事恐与东宫有关。

  王家大小姐王贤风美貌艳丽,原是东宫太子司马遹与贾谧都看中了。贾谧偷偷去求了姑母贾南风因而胜出拔得头筹,自婚事传出太子便是愤愤不平,溢于言表,这事一出头一个就疑上了太子。贾氏早有除嫡之心,却不愿轻举妄动希图一举成事。政治面前,一个人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即使熟握天下的皇帝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何况处在权力倾轧中的鲁国公。

  这么一个婚礼中的“小”插曲,就这么不了了之,却成了朝廷更替宫闱动乱的导火索。

  浑然不觉别人帮他背了黑锅的苏子鱼被司马兰廷狠狠教育了一顿①,却一点没往心里去。

  打一顿剥光了扔出洞房?

  没冻死他算他福气,丢脸算什么?!奉喜那么乖巧一个小子就这么没了,他又不能杀了贾长渊出气,这么着已经算便宜他了。恶人自有其因果,他也只能这样了。

  接下来,心情舒坦的苏小哥连逛了三天的百戏花会,在舞龙、舞狮、高跷、背歌、旱船、跑驴、腰鼓、中幡杂艺、武会中留连忘返。司马兰廷给他请了个皮影戏班子回府才把他的魂儿勾回来。

  他哥现在是万事都依着他,只盼着他不来添乱盯岗就阿弥陀佛了。但实事上,苏小哥还真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主儿。玩乐是玩乐了,实事上该盯梢的地方他一点没拉下。

  ①:详见番外《雪天煎茶记》

  百十三正旦之庆

  正旦之前,上至皇帝下至官员百姓皆休沐在家,汉家天朝一年中最隆重的日子到了。

  腊月祭前一晚,苏子鱼把石崇和绿珠邀来看皮影戏,这点童趣自然不是司马一流的爱好,他和石崇跟几个门客聚在小花厅喝酒,任女人和“孩子”在殿中看戏。

  剧目是前朝的事,讲皇子在洛水之滨看到了一名风姿卓越的女子,转眸流精,光润玉颜,像夏日从绿波中濯然而出的芙蓉,灿人眼目,行动之间仿佛风中飘徊的萦雪,轻柔得如梦似幻。皇子惊为天人,遂托水波以传意,寄玉佩以定情。

  这出戏配乐悠扬,念白文雅精致,众女子聚精会神目不转移,只苏子鱼皱着眉大口大口一味的往嘴里塞东西吃。他本来只爱看打打闹闹的情节,今天因为绿珠过来便听秋水的话点了这么一出《洛神》,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还不如逗小兰花儿有趣。

  绿珠伸手过来握他的手:“六儿觉得闷了?”

  苏子鱼咽下一个豆皮小包子,老实道:“嘿嘿,不好看。”

  绿珠抿着嘴笑,温婉的脸上一对小酒窝圆圆润润的出现在白皙的脸上。

  “等六儿以后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话说回来,齐王殿下也该帮你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苏家那边是指望不上的,姐姐这样的身份头面……也不方便为你张罗。”

  苏子鱼开始愣愣的,后来听懂了,张张嘴说不出话来。“齐王殿下”应该不会帮他考虑终身大事的,心上人……苏子鱼埋头想了想,说:“其实……”

  绿珠自觉有些失言,以为最后那句自嘲让苏子鱼不舒服,急忙圆道:“姐姐跟着老爷也不知道能留在这里多久,前次老爷还隐约提起怕朝中有危机,想送我暂时离开,所以不大方便……”

  “有危机吗?可是我听哥说,他要跟楚王和石府联合对付……”苏子鱼一省,急忙刹口闭嘴。那些话是他靠偷听,和观察蛛丝马迹猜测出来的,不知道这么无端说出来会不会坏了司马兰廷的事。

  好在绿珠也不大在意,只叹道:“这些事我一个女人也不懂,随老爷怎么安排就是了。”绿珠说这话的时候,苏子鱼正往嘴里塞冬瓜酥,他没有在意,以为她也没有在意,浑然不觉这一句话将会在不久之后引起怎样的风波。

  那天晚他躺在司马兰廷怀里,还惦念着和绿珠牵着手看戏的甜蜜,从六少爷到六儿的变化中,那些多年前的遗憾似乎都已经得到弥补慢慢削平了。

  第二天便是腊月祭,苏子鱼过了一个从来没想到可以热闹成这样的节日。

  早起还有点迷糊的头脑练了功后清醒不少,就跟着奉勤在府里到处帮着挂桃符、桃人、桃印、桃板,这些都是用来驱邪避凶的。苏子鱼一个佛家弟子,跟着跑前跑后的纯粹是瞎凑热闹瞎高兴。

  小时候在苏府,过年时也有这些东西,但他只有跟着红玉在母亲居住的小院子里活动,也不知是母亲身体不好还是苏卿怀不想委屈她,晚上那顿饭只有他一个人出席,父亲太忙也不能只照顾他,小孩子都是不和他玩的,他一个人风卷残云的抢饭夺菜每次都惹来更多怨恨。苏秋带着弟妹跟他打做一团,大人只当是小孩子间嘻笑玩闹。到后来他那些兄弟摸到他的脾气就算他故意惹事生非,也不愿意搭理他了。

  那时候这么热闹的日子,他只觉得孤单。可现在不同了,诺大个齐王府就他一个宝贝疙瘩,几百号人配合着他折腾,能不乐么?

  晚间打灰堆燃爆竹,府里的侍卫下人破例分内外殿轮班一起吃饭,没上没下的苏二爷一头扎进侍卫堆里猜拳喝酒,最后奉祥看司马兰廷脸阴沉得跟乌云似的了,才把他拖回主位去。

  正旦初一,热闹了整夜的都城异常沉寂,苏子鱼大大的睡过了头。闹了大半夜后司马兰廷又压着他厮混到近天亮,累极而眠自然也没人催他早起练功,迷迷糊糊中是被“泠泠”的琴音吵醒的。那声音古朴浑厚,嘹亮庄严,像空旷的雪原上飞鸿一踏而过只留下悠远的空寂。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他在床上又躺了一阵,突然觉得有些发慌趿了鞋就往外跑,出到外间看到他哥在窗边铮铮地拨着琴弦,神兽铜螭的香炉里冉冉升起的一绺熏香围绕在司马兰廷身旁,雪白的衣袍上点点梅花开得生机昂然。

  心就安定了,想象中琴声勾画的雪原霎时也繁复热闹起来。只是从里面跑出来骤然一冷,不由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司马兰廷转过头来看见他家苏小子傻笑着在揉鼻子,身上只着了单薄的袭衣,当下就沉下脸来满是不悦。说着“不冷……”还是被司马兰廷牵回了内室,推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寒气尽退的苏小弟蹭啊蹭的枕到他哥腿上,司马兰廷摸摸他的眉眼,轻轻在脸颊上一拧:“不听话。苏小猪睡醒了,饿没有?”

  苏小猪不服气却用猪拱门的势头去擂司马兰廷的腰间,他才睡醒却没有多少清醒的感觉,还是觉得困。从许昌回来后,和司马兰廷闹了好长时间别扭,跟着司马兰廷又受伤疗养,好了之后两人跟蜜糖似的。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哥“性”致高涨,逮着机会就折腾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闹多了,他只觉得时时犯困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就想睡。本来想问问是不是这样亲热多了的原故,但想来司马兰廷没说应该是没关碍的。

  没等到他回答,苏子鱼又开始耷拉眼皮了,司马兰廷捏着他的脸又说:“暖和了就起床,吃了饭我陪你骑马去寺里看看师伯,晚点我得进宫去。”

  “师伯他们大都闭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偷懒,明明这个时候上香的人最多嘛。”苏子鱼想起每年这个时候慧清都会借口修禅躲清闲的事,强烈的想念起庐山上的大小和尚来,十几天前差人送出的信函和年货也不知到了寺里没有。一时间黯黯的,越发不想动弹。

  司马兰廷任他犯懒,亲亲他额头起身去传了膳,再转回来帮苏小猪穿衣服。两兄弟用完膳戴好雪帽披风,并辔骑往白马寺。路上一群群的小孩提着红蛋在路上转悠唱童谣,苏子鱼望着天上若有若无的飘雪欣然而笑,直盼望这么平和的日子能延续到永远,不期然看见司马兰廷脸色变了。

  那童谣清清朗朗的在耳边徘徊:“八马八马争道过,大马死,小马躲,永嘉破……”

  百十四螳螂捕蝉

  “童谣……”司马玮放下那页宣纸,修长的指头轮番敲着檀香木的桌面。

  “殿下其实不必介怀,不过别有用心之人所施的下作之法而已,这些人总爱借此手段妄称谶语,扰乱天下人心。”

  “人心若是安定,也不是几句童谣可以扰乱的。大多是自己心中有鬼才怕落人口实,王爷越是理会它,越是称了这些人的意。”

  楚王府内书房石崇,岐盛一人一句轮番的劝,还是最后这句话定了他的心,转念道:“算了,说说正事。”

  “宫里的消息,这几日贾谧携随党频繁会见皇后,我看离对太子发难的时间不远了。”岐盛应口接道。

  “本以为还会拖一两年的,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让贾氏忍不下去。”楚王詹事张司坐在一旁叹道:“连带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那丑婆娘面黑心毒,杨家一倒台司马遹命就算丢掉了,还不懂得韬光养晦不是自己找死么?”

  岐盛是知道内情的,听司马玮这么说笑得有点勉强。谁也没想到苏子鱼下的这贴猛药会对后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本来大家都打定主意一边挑拨,一边培蓄实力,现在时间提前,莫说司马玮、司马兰廷这边,就是贾南风自己也未必做好了准备。只能说道:“迟早都要动手,我们没站稳当,贾家也没时间扎根,大家都不占便利。拼起来不外乎先手后手兵力多寡而已,只要谋划得当,以我之见未必危险过除杨之事。”

  “是这话。”司马玮本就不是个好谋之人,耐性不佳听这话倒很受用,“左军、右军、镇卫军尽在我手还怕抵不过一个张邵?届时和御史台文武配合,彻查下来名正言顺。还怕清理不干净这一党外戚。”

  因说到此处,他脸色沉下来,问石崇:“齐王那边果真动向已明?”

  “这”石崇沉吟一会,选择着适当的言词说道:“虽然岐大人和卑职所探他确实偏向扶楚,但司马兰廷为人深诲,行事乖张,恐怕还需进一步确立。”

  岐盛眼光一闪,思索到有些事总归会有人想到,不若由他来盘算。遂说道:“此人未必没有争权之心,殿下如不放心与谋,何不考虑人质之法。”

  “齐王无子嗣,蒲衣说的周小玉还是苏子鱼?”司马玮一听便知,早前石崇设法从绿珠口中寻得蛛丝马迹,结合前杨府总管之言证实苏子鱼确实应为司马兰廷亲弟。他转向石崇,口气轻松:“是一条法子。虽然不知道到这美色与亲情谁更有威胁力,但听闻这两兄弟感情笃深,不若到时候两个都请来。怎么说也多一个把握。这事,少不得由你承办。”

  石崇叹道:“这事得不落痕迹才好,否则引起反弹反而不妥。不管怎么说司马遹一死,各方潜伏势力少不得都会露出头角来,动向大明。”

  张司打趣道:“他死了若能助益政权回归不落外戚,也算咱大晋一号功臣。”

  “他是我侄子”司马玮淡淡道:“死了,我自然会给他报仇平反。”众人讪笑,虽目标一致听司马玮这样说起,都觉得心里一阵发寒。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室内静下来便把窗棂沙沙作响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忽然有脚步一前一后的走近,嘀咕了几句,守门的心腹便启告:“孟大人来了。”

  孟观走进来一边退掉靴外套着的油皮,那上面满是泥雪,一边笑道:“今日赶巧了,正好都在。”

  众人见他都有些诧异。孟观原是内殿中郎在除杨事变中出力颇多,贾氏上台只封赏了他一个门下侍中郎,仍为左右,官虽升了一品但并未给予多少实权,这样一来心怀不忿的孟观又投向了有心拉拢的司马玮。

  这时冻土寒天的过来,几人都想到一点:“可是宫中有变?”

  “殿下,”孟观小心地施了一个礼,司马玮谦让坐定后才道:“这几日趁着过节的由头,那姑侄俩来往频密想必殿下是知道的。昨夜官宴后,伺候未央宫的易公公传来消息,广成君和贾谧去见了贾南风,我料想陷诟太子之事已成定局,怕是拖不到过雨水便要施行的。”广成君是贾南风之母郭槐。

  “这么快?”司马玮倒不如张司石崇的愕然不定,一派跃跃欲试。

  “我看未必。”岐盛从容道:“新房丑事才过不久,众皆未忘,雨水之前发难太过仓促,难免落人口实,引人猜疑。”

  石崇道:“广成君久不出贾府,此时与贾南风过言难道真是催促从事的?”

  “不是催促,”司马兰廷靠在狐皮垫上,微翘的眼角流泄过淡淡的嘲讽,对自己一干幕僚心腹言道:“我这‘外婆’还是个越老越明白的,她是赶着去劝那两姑侄善待遹,经后好安身立命。可惜……”

  “可惜,这个节骨眼上,怕是那两位听不进去。”楚王那里散会后,岐盛又易装打扮到了司马兰廷这里带来孟观的消息,但司马兰廷却大不以为然。

  他好歹也算贾府的亲族,和贾府族人往来把脉心思也非司马玮一流可比拟的。这劝是劝晚了,贾南风无出,一向以贾谧为己出疼爱非常,贾谧新婚丢丑于天下最咽不下这口气的除了贾谧的亲生母亲贾午便是这位当朝皇后了,不出这口恶气是怎么都过不舒坦。

  “无妨,我着人再安排,总是拖到雨水之后行事才好,否则许昌的兵马不好开赴过来。”

  岐盛心道,还不是你那好弟弟弄出来的烂摊子,表面却不言语,和司马兰廷一起迷着眼睛看窗外的树树琼花,天下谁属,三月之内必见分晓。

  一百十五黄雀谋后

  永熙二年的新年祥泰安平的度过了,从初一到十五表现出一派少有的政通人和之景,可也有嗅觉敏锐者,觉察出了风向里一丝未明的狰狞。

  十六那天,天朝臣民赞为俊勇英杰的楚王司马玮悄悄造访了齐王府。两王相见,屏退左右从人,对饮而坐,酒至半酣,废话说了一箩筐该铺垫该陈情的没到十分也满了九分,这才半真半假的做起戏来。

  借了酒酣,楚王红着眼睛,渭然道:“如今皇上愚憨,不能理朝,任那悍后专权。想我兄弟二人弑贼除逆,扳倒了杨党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这还罢了。可惜这大晋天下妖孽横生,边关虎狼环视,若再不为社稷打算,岂不是要等到江山易姓司马氏族不存么?我欲与兄共诛贾氏,以正朝纲,王兄之意若何?”

  司马兰廷意若何?

  他自然是心内暗喜,表面却仍是做出略显为难样子,说到底贾家不比杨家,好歹跟他沾亲带故的,其实私心也不愿意贾氏真被灭族了,到时候怎么跟泉下母亲交代?最后大义凛然的长叹道:“我欲杀此贱人久矣,一则因力有不及,二则因顾全着亲戚小节,倒失了大义。既然如此,何不合二家之力共谋之,矫诏废后,诛其贼党,以靖朝廷!”

  司马玮又说些场面话赞誉,两人遵循幕僚先前规划良久的计策假模假样的商讨一阵,做了决议,尘埃落定后才告辞离开。他来得秘而不宣,走时也不好张扬,司马兰廷只送到院门口。折回头就看见他弟弟披了一件轻裘睡眼惺忪的立在廊子下揉眼睛。

  “那是楚王吧,怎么就走了?”

  司马兰廷不答言,两眼直望着灯火半明的廊下,瞬间回过神来对苏子鱼微微一笑:“过来一起用膳。”

  苏子鱼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空洞着的院门,方舒展地伸了一下懒腰。跟在司马兰廷身后回了椒房外室。

  大家都沉心静气得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等着万象更新,等着悬而未决的结果,一切都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悄然进行。但眼见开春后万物复苏,苏子鱼却像进入冬眠的动物,自从正旦闹腾一番之后变得越发懒得动弹,渐渐的成天除了早晨上衙门出操便都是倒头睡大觉,这就是所谓的春困么?是不是困早了点?

  过了雨水之日,索性连台衙都不去了,每天离开床榻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一天两天倒没什么,这么长时间的困顿晕眠,已经不能算异常,只能算是病了。但司马兰廷没对此做出任何反应,没有心急火燎的望闻问切,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半句。空闲的时候他会面无表情的坐在床前静静看着熟睡中的酣颜。

  “老这么下去,二爷会不会伤到身体……”奉祥端着一个小几进来,上面一套影青刻花的器皿里几样精巧的吃食,他在司马兰廷身后站了半晌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忍不住出声却被司马兰廷狠厉的瞪视下硬生生住了口。

  “滚出去!”

  自知失言触怒雷霆的奉祥安好小几。落荒而逃。

  他忘了,王爷自二爷昏睡难醒以后变回了以前桀骜冷酷的王爷,行事决绝不留情面。

  司马兰廷定了定心神,掏出一截小瓷瓶在苏子鱼唇鼻边晃了晃,收回怀中放好后,微等了片刻才推醒苏子鱼:“子鱼,起来用膳了……”

  苏子鱼昏沉沉醒来,又抱着脑袋喊头重,司马兰廷忍着心拧耐心哄他坐起来吃了些东西,便抱他去洗澡,才泡到一半,怀中的人脑袋又搭拉下了脑袋。

  司马兰廷面无表情的弄完后面的事,抱着苏子鱼穿好裼衣回到榻上睡了。

  第二日他正在御史台衙门处理文书函件,府里守卫突然飞骑来报,苏子鱼早膳过后一反昏沉之态,硬是骑马去了白马寺。

  司马兰廷大惊而起,急忙带着侍卫弃车骑往白马寺追去。他慌乱不已急不可待,第一次感到苏子鱼要就这么丢了,活象心头之肉被人切割下来一块,魂不附体。待赶到寺里却见到苏子鱼孤身一人跪在大殿佛前,高高端坐的佛像宝相威严,一双睿智的眼眸半睁半开,慈悲的看着芸芸众生缘起缘灭,求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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