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禅八定_花落春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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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禅八定

  苏子鱼一怔,狐疑的看着灰狼,脚不停步:“不是。从许家开始就有人跟着我们,也许是我哥的人……照理说应该没这么快……”

  灰狼停脚想察看,被苏子鱼一把扯住,全力施展轻功急掠起来,足足向前奔了十几里,待翻过蒋山看见青溪方放松下来躺在地上喘气。他心里不禁埋怨自己失察,同时也大为汗颜。但苏子鱼吁了一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静默片刻却忽然道:“……嘿嘿,可能是我搞错了。”

  皱了皱眉,灰狼倒是没有半点埋怨。苏子鱼自己过意不去,堆笑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咱们今晚不休息了,趁月色不错赶一晚路,明早还能到上东明寺大餐一顿。”

  当然,大餐也不过素菜而已。

  两人席地而坐休息匀气,灰狼却全神戒备着,他并不认为苏子鱼会这么乱开玩笑,无论如何方才之事都应该事出有因。

  一炷香时间后正欲启程,前方密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觉得蹊跷停步观望着猛地又听见一声异响。像是谁的闷哼。那声音并不大,若是寻常人就忽略了,但以二人功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灰狼略一迟疑,苏子鱼已经倏地闪身而往。两人一前一后赶到时,隐约看到远处林间一抹白影如鬼似魅般浮瞬即逝。

  地上躺着两个男人,没有伤痕血迹,平平静静如睡着了一般。

  灰狼见苏子鱼一动,急忙抢先一步上前翻查,哪知道才触摸着那人的袍子令人惊厥的事发生了。已经气绝的尸体突然从皮肤里股股渗出鲜血,经脉迅速萎缩干枯,皮肤也渐渐转换成被火烧过似的干黑焦皱,更诡异的是尸身却如冰冻过般撒发出阵阵寒气。

  绕是灰狼这般见多识广的人也忍不住一阵心寒:“好生阴狠厉害的功夫!”

  苏子鱼瞪大了眼睛,虽不见惶恐之色,也是一脸惊奇,低着头细细看了心里咯噔一下,轻呼道:“该不会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摇头道:“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灰狼从二尸袖中收出两块木牌,苏子鱼接过一块来在月光下运足目力。只见木牌一面雕刻着五行八卦,一面雕刻小篆“上清”二字。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里都有一番沉吟。苏子鱼是个重生轻死的,佛家讲究寂灭随顺,这两人若是未死他定是要救的,既然已亡便再不多言,只在旁边念了两遍往生咒便离开前往建康,心里仍是思虑不休,两个人沉默地迎着月光赶路。

  上东明寺是江左第一大寺。

  主持慧海法师是道安的大弟子,慧远的师兄,莲宗一派的股肱。三年前带着座下弟子拜访庐山青莲华时见过苏子鱼,还送了他一串九眼天珠。

  苏子鱼和灰狼到时恰好是早课开寺的时间,几个老僧推着寺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苏子鱼急着冲过去,里面一人急着冲出来,冷不防“嘭”地撞在一起。

  苏子鱼揉着鼻子一看,那人光头大耳,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水雾蒙蒙的,永远都像没睡醒一般。不由得大喜欢呼道:“哎呀,师叔……”

  百廿五释天大法(一)

  慧清倒没有他这兴奋头,揉着自己下巴看他,又瘦又脏活像比在山上寺里时更野了。叹着气说:“唉,你这倔孩子,果然跑来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重新站好,苏子鱼奇道:“师叔知道我要来?”

  慧清翻了个白眼,扯着他耳朵说:“你哥掌政了,你怎么不在他身边看着?”

  苏子鱼哎哟,哎哟的呼痛。慧清到底心疼他,放了手,又去捏他鼻子。苏子鱼半是委屈半是真疼,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垂下来盯着地面,呜呜的叫:“师叔……”

  慧清哪里还舍得埋怨,一把揽住辛苦投奔而来的孩子,叹道:“轮回因果,天道自循,果然半点不由人啊。”

  苏子鱼挨在慧清怀里抽抽鼻子,肚子适时发出一阵叽里咕噜。

  慧清大笑,和着寺庙里突然传出的诵经,苏子鱼恍然回到了庐山自己“家里”,小脸迎着朝阳出奇的灿烂:“师叔我真想你。”

  “还是师叔对你好吧?”

  “嗯!每次我饿肚子的时候就想师叔的腌笋干……”

  “臭小子!”慧清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小没良心的。”

  苏子鱼皮厚不怕肉痛,涎着脸把灰狼拉过来给慧清介绍:“师叔,这是我朋友小灰。我们都饿了,你快带我们去斋堂吃东西吧。”

  慧清又骂他:“来了也不知道先去看你师伯,就知道吃!”却仍旧招呼一个知客的僧过来带他们去斋堂。

  “你师伯现在正主持早课,去吃点东西再见他也好。”

  苏子鱼撇嘴:“师叔,你怎么还这么懒?带我们去花不了什么力气的。”

  慧清又一巴掌扫过去:“你当师叔我还闲得下来么!我这儿赶着有急事,都被你这猴崽子耽误半天了。不行,我得走了,你给我乖乖呆寺里等我回来。”

  苏子鱼心道,我不呆寺里还能去哪里?嘴上却胡说:“你要是去一个月才回来,我一个月不出寺不成?你要是一年不回来,我一年不出寺不成?你要是十年……”

  慧清已经走远了。

  苏子鱼就转过脸去叫那知客僧:“师兄……”他在东林和白马寺习惯了,是个和尚都比他辈分高,见脸就称师兄倒把人家吓了一跳,急忙回说:“师叔,我是普字辈的小沙弥。”

  苏子鱼乐了,有种身份突升翻身农奴的感觉,颠颠的跟着人进了寺里。

  这顿饭是苏子鱼离开洛阳以来吃得最香最称心的一顿,用话来形容就是人生有此一顿余愿足矣。可苏子鱼又反省,难道我后半辈子就为了这顿饭不成?不禁对着眼前小山丘似的碗盘感叹:“果然还是没修行到位啊……”

  吃过饭去见慧海。此时早课已经完毕,回来吃早膳的僧人有得嘀咕了,两人饿死鬼似的吃了人家三十多个馒头,若是慧清看到又得骂他丢脸。

  慧海和道安的返璞归真,平易近人不同,和慧远高渺祥和,如旭日东照也不同。慧海体态雄伟,慈中有严气势不怒而威。他出家晚,是典型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四十岁上下见到道安为其折服,当即拜入门下。道安由慧海始收纳弟子适时不过二十岁。

  苏子鱼数着慧海头上的九个戒疤,仍旧见脸熟的扬着笑脸:“师伯,对不住啦,今天早上多吃了点。刚刚师兄他们都在喊不够……”

  慧海哪里会跟他计较这些,这一向庄重严肃的老和尚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你这猴子怎么不回你师傅那里去,反到我这里来了?”

  苏子鱼挨蹭上去,一脸讨喜:“是这样,师祖说师伯这里要组织各寺师兄师伯往西域诸国传道。第一站就会走海路护送佛舍利子到辽西伽勒寺,我特意来帮忙师伯的。”

  站在一旁的灰狼这才算了解到他真正打的什么主意,不由得心里浮出一丝忧虑。如果苏子鱼果真出海去了辽西,那王爷想找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难得你有这份心。”慧海抚了抚雪白的胡子,慧深如海的眼内闪过一丝赞许。

  苏子鱼当即登鼻子上脸:“是啊,师伯!你想师伯、师叔、师兄、师弟都是出家人,日常行事不方便不是?有我在很多地方就好打点了。再说了,我经验丰富啊!当初慧静师伯跟慧清师叔下东林就是我沿途打理的!”

  这也亏得他能说得出口,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走到一半就被瓮中捉鳖了。

  慧海叹了口气,肃然改容道:“不过,传道之行恐怕会耽误一阵了。”

  苏子鱼悒然不乐,嘟着嘴说:“师伯敷衍我……”

  慧海目光如电,一个眼神就制止住了他的空话:“让你知道也没什么。因为朝廷动荡,江左这边局势也不稳定,特别是我上东明寺旁边还有上清道虎视眈眈。佛道之争由来已久,斗法、斗理、斗经都没有什么,只是这中间难免还牵扯到朝廷势力予以干涉。本来魏华存此人行事并不出格,即便这几年上清道竭力发展也并未打击到我莲宗。只是近来,上清道教中似乎起了异变,行事大改,作风狠厉不留情面。不光是上东明寺,很多门派乃至朝廷都受到了牵连。此时各寺内再抽出人手前去西域各国传道,恐怕并不合适。”

  “啊!”苏子鱼立身起来,他想到了昨夜密林中的见闻。当时还摸不着头脑,慧海这一些话却使他有了霍然醒悟之觉。

  “师伯请看。”苏子鱼将昨夜捡的腰牌呈给慧海,再把昨夜见闻描述了一遍。又道:“上清道的功法我是知道的,可以使人五脏六腑被五行真气所制,却不会表现得如此毒辣骇人。这简直像……像故意改进后的功法。”

  “不瞒你说,”慧海背着手站起来踱了几步:“你师兄悟照日前便伤在这种功夫下,幸而为慧清师弟所救未至身死。”

  苏子鱼想了想,难得露出肃容问道:“那悟照师兄如今怎样了?”

  “受伤颇重,虽经全力施救却是恢复不易。”

  “师伯,不如让我去试试。”苏子鱼淡淡的说:“我练过上清道的内功心法。”

  百廿六释天大法(二)

  慧海眼神锋芒不露,扫视了一圈苏子鱼,点头说:“你身上真气似玄非玄,似道非道,正想问你,却未想是上清道的内功心法和本门心法合二为一了。”倒并没问苏子鱼是如何习得的,当下亲自引路向禅房而去。

  苏子鱼本想让灰狼先回客舍休息,但灰狼一言不发半步不离,苏子鱼也只得让他跟在后边。一路上,他向慧海解说自己为何会有这古怪内功,奈何枝节太多说来话长,到了悟照门前也没扯清楚。

  慧海拍拍他的肩头说:“你这孩子,一路上我想打个岔都没找到机会。这些事无需解释,师伯还会信不过你么?”

  苏子鱼张张嘴巴,还想继续自己那些“光辉故事”,听慧海这么说只得打住了。推门进去一看,那人犹是昏迷不醒皮肤脸面都罩着一层死灰。苏子鱼是曾经见过悟照的,他和慧海一样都是身形伟岸,很有几分飒爽豪气的僧人,当初在庐山见面时很是惹自己羡慕,见到如今这个光景,心里难过不说还堵得慌。

  原在屋里守护的沙弥见慧、苏二人进来连忙起身施礼,让坐,听慧海说苏子鱼是来给师父看诊的,似模似样的搬来一个脉枕,还把悟照的手牵出来搭好。

  苏子鱼哪会号脉啊!霎时僵了,赶鸭子上架般把手伸出来,刚触到悟照手腕心里便一阵突兀。出家人不打诳语啊,他这样装模作样号了不是明白着扯谎么?想想缩回手,老老实实的向慧海说:“师伯……我不会号脉。”

  慧海倒并无不快,只道:“也罢,来探望探望你师兄也是好的。”

  苏子鱼的确并无多大把握,方才一句话冲口而出不过凭借一腔热忱,现在慧海如此安慰反较他又窘又愧。蓦地,福至心灵下,想起神识探察之法来。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稀奇,佛释之道练到一定火候,都能如此自我诊视,体察自身内体情况。但用此法为他人看诊苏子鱼以前别说未曾试过,想都没想过。此时一番计较,却不得不试上一试。好在他以前佛道还不曾融合时,就常常用神识外察,还差点弄得元神枯竭无治,也算是操练熟悉了的。只是此时用来看诊需要精细很多罢了。

  “师伯,我是说我不是用号脉看诊。”苏子鱼站起来,双目神光凝聚,默运功法意守脑际泥丸宫,以气导意。

  慧海一愣不禁动容,做出手势让小沙弥轻轻退出去守门。

  悟照身上的气息流动像实景一样浮现出来。苏子鱼一震,那种感觉与直接体会到一般没有任何分别,清楚感觉到悟照内腑经脉受创淤堵,至五脏异样阴寒、火热、钝木、腐蚀亦一一有会于心,奇妙至极点。

  苏子鱼心中涌起莫名的狂喜,心知自己踏进新的阶段,不光有把控自己的能力,还能清楚的感知他人一举一动,这是一种得窥天地先机的感觉,大有奥秘尽破的舒畅。

  起先的那些顾虑自然迎刃而解,欣然道:“师伯,我想我可以帮到悟照师兄。”

  慧海眼中有些惊赞,他没想到慧远门下一个俗家弟子尽能有此成就。点头到:“子鱼尽可一试。”

  苏子鱼沉了沉心神,上榻盘膝而坐,让灰狼帮他扶起悟照撑住其背心,两掌上下分开气从膻中、关元导顺上任脉,经心脉上泥丸,过玉枕至尾闾,将所遇之热气转寒,所遇之寒气转热调节出微妙的平衡。悟照五脏六腑被类似释天大法,又略不同于释天五行真气的功法所伤,虽经慧清、慧海二人大梵般若功施救,但心、肝、脾、肺、肾仍有金、木、水、火、土的锐气停留不去,阻断自身的内功运行。苏子鱼用五行相生相克之法,行气逐一化解。

  如遇木气盛,便行金气,但内腑自有其五行归类,如脾胃属土,若遇本气衰竭,除了行金气化解外又进火相生。这是一个五行平衡的游戏,到后来五行逐渐融混,苏子鱼都可以感受得到悟照身上越来越好的变化。渐渐的,还能慢慢感受到悟照体内真气正在重新归聚,虽不至立即恢复经脉行走,但至少内腑尽皆无虞了。

  苏子鱼收功的时候,悟照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因为精力不济只叫了声师父,便又睡过去。但已足够慧海欣慰了。

  灰狼帮着悟照躺好后,上来给苏子鱼擦脸,慧海见他消耗甚大吩咐守门的小沙弥他俩下去休息,拉着他致谢,感叹着:“慧远师弟教得好徒弟啊!”

  苏子鱼又交代几句,也着实支撑不下去了,跟着小沙弥去了客舍,苏子鱼居左,灰狼居右。至出来,两个人一直同吃同睡,即便是农家也没有多余地方让他们一人一间的,一路上辛苦倒是迄今为止头次住进客房,灰狼生怕把他跟丢了半点都不敢大意,站到门前犹豫了一下。

  苏子鱼翻着白眼道:“你现在还怕我跑了不成?”推门进去倒头便睡,灰狼想了想放下心来也径自去休息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像有什么在拉扯自己脸,最后鼻子里痒得厉害,一个喷嚏打出来,苏子鱼醒了。睁眼看见他师叔慧清正拿着草须子坐在床头,不禁一声哀嚎:“师叔,你自己别处玩吧!别找我。”

  慧清毫无同情更无惭愧,倒有点气愤:“你身上怎么这么臭,你嗅嗅你那脚,还是人的脚么!”原来他想挠苏子鱼脚板芯,却被好久没洗澡的苏小哥熏到了。

  苏子鱼哧溜一下缩进被窝,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可他师叔哪是司马兰廷那么宠他顺他的,大手一伸,在被窝里准确找到苏子鱼的耳朵,用力就是一拧,苏子鱼窝不住了,“哇哇”叫着钻出来,彻底醒了。

  “师叔,您老人家行行好,给我条活路吧……”一面挽救自己的耳朵,一面求饶,语气都带了哭声。

  慧清知道他撒娇,半点不让,一把揽过他那颗臭头就是一通**:“快点打水去澡堂洗洗干净,还有事等着你做。”

  苏子鱼哭丧着脸,只得叫上灰狼提了两桶热水去了澡堂。

  百廿七释天大法(三)

  苏子鱼洗了澡出来,瞧见一旁准备好的新衣物时就有所怀疑了。

  他提着一件颇精致的雁衔草绣花绸衫问灰狼:“咱们包裹里有这些东西?”

  灰狼穿衣服和他行事一样,少有拖泥带水的,三两下穿戴整齐。他因为自己身体的缺失,对于赤身裸体这种事始终不大自在:“这是下午的时候,慧清大师让我出去买的。”

  “你上过街了?”苏子鱼转着心思,到了建康他也知道没把握拖得住灰狼不趁机跑去报信儿。现在只有快点解决上清道的事尽快启程了。

  两个人再去斋堂的时候,上东明寺众师兄弟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迅速抢了眼前的馒头躲得飞快。苏子鱼讪笑着小声嘀咕:“小气!真是小气!”他估摸着晚上慧清肯定有事找他出去,所以也不着急,出去吃哪儿不是菜啊?

  慧清还真是要是找他出去,可惜不是找菜吃,是找人。

  “你来信曾提过,在洛阳时候和魏华存有过一段交往?”

  苏子鱼立时想到玉荷院里险些丢了小命之事,心里还有个小疙瘩。但要解决上清道的事,魏华存那人还真不得不见啊!

  于是就有了这出:月夜下,小巷里,三个鬼祟的身影。

  “咚咚咚……”

  “咚咚咚咚……”

  “敲了半天门,不像有人在住,真是这里?”

  “上山里弄,水井左边门前有棵老槐树。是这里,没错。”苏子鱼抬头再确认了一次门前的槐树,眼睛有点避开慧清不敢看。

  慧清带着假发头套,一身江南公子的打扮,旁人看着还好但苏子鱼确实怎么看怎么别扭。

  “敲这么久都没人开门,我翻进去看看得了。”正想动作,被灰狼一个剑柄压住了。苏子鱼翻翻白眼,这都要争?

  “那你去吧。”

  灰狼一个闪身从院墙翻了进去。

  这处居家小院和江南地界日常看到的民居并无二致,不甚大,灰瓦白墙三四间房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灰狼从里面打开了院门:“这里面没人,也没有居住的痕迹。”

  “那应该是这里了。”慧清装模作样的摇着扇子跨进里院:“这可能是魏华存偶尔拿做私用的地方,看来他确实没骗你。”

  苏子鱼毫不客气的推门进到堂屋,看到里面家什摆设都比较素雅简单,清清冷冷却一尘不染的样子,狐疑道:“也许是他的什么联络点,应该常有人来照看的。不如给他留张条子得了。”找来纸笔写了张拜访签压在榻几上。

  仨人从上山里弄出来,边走边商议:“虽然人家没全骗你,不过找不到人一切都是白搭。”

  苏子鱼来的时候也没抱很大希望,所以现在也没多大失望。但上清道的事别人都拖得,可他拖不得,所以表现出少有的积极:“师叔,你都来这么久了。难道就上清道其他的门庭?他山门在哪里?我们干脆直接找过去得了。”

  慧清一个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找去行得通我还用得着你?我去过三次,明里暗里的才觉察上清道可能已经易主了。”

  一时沉默四皆无语,半晌灰狼迟疑着问道:“大师可知道六福楼?”

  只有苏子鱼一头雾水,慧清解释道:“是,都说六福楼的东家是上清道,我去过一次可没摸到主脉。如今换了装束不妨再去试试。”

  苏子鱼听得明白,大为赞成:“是个吃饭的地儿吧?正好我晚上没吃饱……”

  慧清一脸鄙夷,用扇子挡着脸朝灰狼喊:“快,拉住你主子,别让他在街上丢人。”

  灰狼听而不闻,一脸漠然。

  六福楼是秦淮河边最受欢迎的酒楼之一,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连着香舫花舟,每天晚上座无虚席。苏子鱼这是头一次见识到秦淮河的繁华香艳,比之洛阳人流如织的夜晚毫不逊色。远远就能听到牙板丝竹之声,柔柔软软的浅吟低唱镶嵌其间,十里内外灯火相映,画舫往来,河里岸边酒香浮动。好一派温柔乡,销金窟,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三个人衣着光鲜,虽是进了六福楼愣是没找着落坐的地儿。小伙计看几人气宇不凡,也没敢怠慢,上上下下张罗几趟还是没个结果,陪笑道:“三位大爷,咱们前楼确实客满了,我看三位都是有来头的人物,大爷们要是不计较花费不如上咱们后院去。今晚七娘还有场表演,要是缘分的还能被邀上画舫饮酒呢。”

  苏子鱼“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隐隐约约觉察到什么可到底不太懂,倒很有自知自明的闭口不言,免得说错话。反正对他来说,只要有东西吃哪里都没差。

  慧清也是个没吃过“猪肉”的,可他胆子大荤素不忌,一脸跃跃欲试,跟苏子鱼顾虑的一样,怕说错话也没开口。但他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这里面最熟的要数灰狼“常吃猪肉,也常见猪跑”。他瞧见慧清的意思,看了一眼苏子鱼迟疑了一下,对那小二淡漠地说道:“前面带路。”

  六福楼前楼到后楼不过几步路,回字型的后院中间是个楼中小楼,一方水池一座假山,还搭了台子,池子里几尾红色锦鲤很是打眼。小二领着几人从旁边穿过,小心翼翼的问:“三位想瞧七娘的歌舞,还是想赏秦淮河的夜景?”

  苏子鱼不耐烦的盯着高高低低各个雅间,这里倒是比较安静没有前院那么喧哗。

  慧清一下一下敲这扇子问:“这有个什么讲究?”

  小二笑答道:“若几位爷主要是想看看咱们七娘的歌舞,小的就将几位安排到楼中楼;若是想看夜景,小的就安排几位爷到外楼……”

  灰狼抬眼环视了一下布局,制止住小二的继续啰唆,抛过去一锭银子道:“不用废话。”

  那小二手忙脚乱的拿稳了,心里明晃晃的知道遇上金主了,领着三人往正前方的外楼而去。那里是景致最清晰的至高点,江景歌舞两不误。

  慧清悠悠闲摇着扇子笑得灿然,反正又不花他的钱。苏子鱼跟在灰狼后面眼睛乱转,灰狼铁定去过齐王府的联络点了。

  “这雅间本是东司方大人包下了的,但他今晚上想必是不会前来清谈聚会了,他几位好朋友都在隔壁东海王牟都尉那里。三位可以放心享用。”

  灰狼听闻东海王三字,脸色不由一沉。苏子鱼慧清倒不在意,高高兴兴点了一席素菜,坐到窗边看画舫上的灯火去了。

  百廿八释天大法(四)

  “东海王有什么不对么?”

  还以为苏、慧二人没注意,结果等小二一转身出去,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出来。

  “建康靠近东海王司马越的属地,常见东海王府的人本来没什么,但其人一直心怀不轨,和江左士族间往来太过亲密,实在令人担忧。而且,司马越一直想蚕食王爷青州那片封地和我们一直不大对盘。”

  苏子鱼听着就厌烦,可仍有些不解,止不住问道:“我哥的封地不是在许昌么?”

  “许昌是王爷自己的封地,青州那片是老王爷的封地,老王爷过世后自然也是由王爷继承的。”

  苏子鱼咧着嘴跟慧清傻笑:“呵呵,还真是有钱……”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灰狼也适时打住。

  伙计陆陆续续传莱上来时,中庭那边也响起了丝竹声,这歌舞表演插入得正是时候。苏、慧三人本就来得晚了,其他客人这时却是酒足饭饱之际,闲暇之余正好赏看。这几人都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也不好什么美色妖娆,只是慧清有些好奇伸个脑袋出去望了半天,就看到几名女子飘来荡去的甩着长袖,颇觉得有些无聊:“七娘什么的就是这几个姑娘?”

  那小二瞪大了眼睛,正恍惚自己听错了问话,苏子鱼白了他一眼,趴在慧清旁边回道:“师叔你少土了,正角都是后面出场的,哪有一开始就蹿出来蹦的,那样多掉分。”这屋里为了方便客人观景,两面雕花的对窗开得特别大,三四个人一排同立都不影响视野。

  慧清气道:“你小子出去一趟开眼了?敢臭你师叔,我明天就叫你师伯不给你饭吃!”

  苏子鱼咕哝了两句小气,把头缩回来时正看到隔壁有人伸脑袋出来瞪着这边,师侄俩一起狠命瞪回去,直把那人瞪得脸色发黑退回了房里才罢休。

  小二摆完了菜,尴尬的赔笑道:“几位爷是外来的兴许不知道段七娘,她可是咱们江左的琵琶大家,几位等会就知道了……”然后扯着托盘落荒而逃。雅间里苏子鱼还在跟他师叔耍宝:“师叔,枇杷你一次可以吃三箩筐,其实你也是枇杷大家……”

  慧清一个巴掌拍过去:“丢人!人家说的是琴瑟琵琶,给我坐过去点,别说你是我徒弟。”

  “我本来就不是你徒弟,你能教出我这么出类拔萃的徒弟么?”

  ……

  灰狼举箸大啖,充耳不闻。

  清音响起的时候,苏子鱼正跟慧清商量把小二叫进来探探口风,结果猛地听见那熟悉的曲调时苏子鱼愣了一下,呼地一声蹿到窗边目不转睛。

  小池边的山台上,那清丽女子举着琵琶一勾一拨,铮铮两声丝弦绕梁。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晶莹剔透的玉指弹动,她盈盈而立,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一欠身一回袖,一半转一扭腰,一挫步一停顿心无旁骛,白衣如雪,脸似红霞,曲、歌、人,洗练、纷扬,宛如秋水明月中的荻花,天边舒卷自如的流云。

  但苏子鱼在她的十指歌喉下却只看到脑海中徘徊不去的记忆,一段红颜薄命的伤逝。

  苏子鱼那声悲叹,不知怎的在一片叫好声中显得异常清晰而突兀。慧清吓了一大跳,看他竟然眼含泪水,大奇道:“人家都看得兴高采烈,你怎么看哭了?”

  这时候掌声虽然小了却还没停,噪杂声中那名女子竟然闻声看了过来,眼睛闪过一抹异彩。又接着几首曲子,苏子鱼倒没了听的心思,愣愣的坐在窗边发呆,突然转头过来问灰狼道:“你说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灰狼一怔,方明白过来他问的什么。缓缓进下一杯酒,过了半晌才答道:“他不是坏人。”

  苏子鱼没再说话,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慧清站起来道:“什么好人坏人,再向小二探探口风才是要紧的。”拉开门一看却不是小二。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立在门边,欠身施了个礼道:“我们姑娘请这位小公子移步到座船一叙。”

  两双眼睛探寻齐刷刷的望向苏子鱼,苏子鱼二人逼视下只觉得莫名其妙,硬着头皮问:“什么你们姑娘?”

  “段七娘啊。”那梳着双垂髻的姑娘蒙着嘴笑,唇边开出两朵酒窝。看苏子鱼皱眉,颇有些意外地补充道:“就是方才弹琵琶穿白衣的,公子不是看了么?”

  苏子鱼方醒悟:“哦!原来是她。”正想说不去,看到慧清向他使眼色,心里骂着色和尚,还没等他开口,旁边雅间门开了,曾被苏子鱼和慧清瞪视回去那人慢悠悠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七娘好偏的心啊,胡某回回来捧她的场也不见七娘赐见一回。怎么这个连七娘是谁都分不清的小子,七娘反倒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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